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陪媽媽喝咖啡時,
看著媽媽笑得瞇成一條線的眼睛,
突然覺得媽媽這一生過得可真精彩啊!



媽媽今年80歲了,
今年也是他和爸爸結婚60年紀念。

日據時代,昭和四年,
媽媽於新竹關西出生,
後來舉家遷至湖口。
外公一邊兒經營百貨雜貨店,一邊兒為人卜卦、算命,
家庭環境還算不錯。
媽媽說,自有記憶以來,外婆一直都在生病,
十歲時,外婆因為胃痛開刀而往生,當時還有一個三歲的妹妹。

外婆往生之後,外公再娶,於是媽媽有了新媽媽,
年輕的新媽媽只比媽媽大十歲。

媽媽國小畢業之後,外婆不同意媽媽繼續唸書,
於是只好留在家中幫忙照顧家中生意及照顧妹妹們。

那一年正好是桃園家政學校第一屆招生,
湖口小學校的張校長特別來家中遊說外公,
讓好學又功課好的媽媽繼續唸書,
外公原就有意讓媽媽升學,
正好張校長出面,於是外婆只好點頭答應。

每天早上,媽媽得趕上六點的火車,
從湖口到桃園上學,
所以媽媽每天得早起生火煮飯,如果來不及,
那就早餐、午餐都沒得吃,要餓到晚上回家才能吃飯。
冬天的早晨,天亮得晚,
膽小的媽媽總是把大阿姨挖起來陪他,
直到現在媽媽提起這一段沒飯吃、沒人疼的時光,仍是眼閃淚光。

媽媽說,當時桃園家政的夏日制服是白衣藍領的水兵服,
因為只有一套,所以上完體育課回家得趕緊洗,不然第二天肯定臭死人。
要是衣服來不及乾,
他便用每天都要帶去學校的洋裁量尺穿過白上衣的袖子,
搭火車時,便把掛在量尺上的衣服遞到車窗外讓風吹乾,
這是回想起來既浪漫、又驚險、刺激的好玩事。

桃園家政畢業之後,
因為成績優異,加上打得一手好算盤,
因此進入台北北門的鐵路局本部統計課工作,
於是每天通車兩小時、來回四小時,到台北上班。
由於適逢第二次世界大戰,
幾乎每天火車到達桃園鶯歌之間時,
大隊的美國軍機便飛來轟炸,
大家便趕快下車躲入鄰近的樹林裡,
因此外公非常不放心,
民國34年6月,美國軍機轟炸總督府,
好多在總督府工作的通勤朋友都被炸死了,
在外公強烈要求下媽媽不得已、只好離開鐵路局回到鄉下工作。

光復之後,媽媽到新竹貿易公司上班,
外公因媽媽即將20歲,
於是答應同村上門求親的婚事,
媽媽急得只好說同公司的爸爸是她的男朋友,
於是外公匆匆將媽媽嫁出門,這一年媽媽才19歲。

媽媽20歲生大哥、22歲生二哥、24歲生小哥、29歲生我。
外婆30歲生舅舅、32歲生美姨、34歲生蘭姨、37歲生珠姨,
所以,大哥有和他一樣大的舅舅、二哥有和他一樣大的阿姨、
三哥也有和他一樣大的阿姨,而我,有個只比我大兩歲的小阿姨。

大哥出生時,爸爸已和朋友一同開貿易公司,
當時家境非常好,我們住在新竹東大路的日式平房中,
爸爸媽媽名下的房地產也不少,
可是過於信任朋友的爸爸竟然把自己的印鑑交給合夥的朋友,
任朋友以爸爸的名義開出許多支票、拿去花天酒地,
媽媽雖然勸過爸爸,可爸爸卻說這是男人的事、女人不要管,
當媽媽發現帳目不對時,已經開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支票,
聽媽媽說,事情爆發時,
爸爸喝得爛醉、把家裡砸的亂七八糟、躺在地上大哭,
任性得說:「我去死好了。」

媽媽回憶,看著身邊一個比一個還小的孩子,
看著攤在地上任性哭鬧的爸爸,
想到當年出嫁時,外公告誡他,
出了門,一切便都要自理,娘家不可能給他什麼依靠,
所以有事就要勇敢的承擔、自己解決,千萬不要想回娘家哭哭鬧鬧,
媽媽說,想起外公的這一段話,心都涼了。
堅強的媽媽二話不說,拿出家中所有的房地契,把全部債務全部清空,
身上只剩600元,便帶著我們一家搬到關東橋租屋居住,重新再來。

搬到關東橋時,我只有四歲念聖家幼稚園,
大哥在竹一中、二哥在竹師附小、小哥哥在附近念關東國小,
爸爸頂下朋友經營不善的石灰工廠繼續努力,
媽媽借用洋裁店芳伯母的一個角落,
擺起一台織毛衣機器,
為小鎮上的人織毛衣。

媽媽的堅強、媽媽的能幹,
是全家的希望、也是全家努力的精神來源,
靠著他不服輸的一雙手,
又撐起我們全家。

白天媽媽戴著斗笠、帶著口罩和爸爸在工廠扒石灰,
回到家來總是一臉、一鼻子的石灰,
晚上還得回到芳伯母那兒織毛衣,
半夜還要打起精神作縫合的手工,
每每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也是依然努力拼下去,
媽媽的技能好、手工細,加上溫柔有禮的好教養,
鎮上的人都喜歡找他量身訂作毛衣,所以工作多得接不完,
還記得竹東山裡的原住民很喜歡媽媽的毛衣,
媽媽總是半賣半送的為他們服務,
所以每次他們進城來,
就會扛著一大包的香菇來送媽媽,說是給吃素的阿嬷補一補。

阿嬷62歲時因肝癌,媽媽將他由新埔鄉下接到家裡來休養,
記得媽媽還到菩薩面前懇求、為阿嬷添福壽,
菩薩回答因媽媽的孝心、所以為阿嬷多加了十年壽命,
十年之後,阿嬷72歲,因肝癌復發往生。

小學二年級時,媽媽租了一個店面開始收學生教作毛衣,
三年級時,媽媽接了外銷毛衣的代工,
過了幾年,媽媽便買下這間我們租用的住家兼工廠,
爸爸將小工廠賣掉、和朋友一起在新竹開了一家更大的石灰工廠。
媽媽憑著一雙手,又把當年莫名賠掉的財產賺回來。

記憶中,我沒吃過什麼苦,
我們家的電話是鎮上第一支電話,
媽媽隨口說想要一個冰箱,
下午冰箱、洗衣機、果汁機便搬進門,
一向我的衣服都是媽媽親手縫製,
這時媽媽都是帶我到新竹「娃娃」照著日本BOOK量製新衣,
所以一年四季,我總是有樣式新穎、質料優等的新衣穿,
而且只要到新竹玩,媽媽便會帶我去「高樂」買皮鞋。

國二時,我們搬到竹北的新房子,
家中的毛衣事業越作越大,
請了非常多的工人,
原來跟媽媽學手藝的姊姊們也跟著搬到竹北,住在我們樓下宿舍,
加上附近又有更多的年輕姊姊,所以家裡熱鬧得很。

高二時,當年盜用爸爸印鑑的事業夥伴突然到家中造訪,
此時的他,因為中風所以半身不遂,
煮著柺杖,口齒不清的向爸爸道歉,
媽媽依然端茶招待、好禮相向,
對當年的荒謬事竟然提也未提。

大三時,臺灣外銷毛衣已無競爭力,
此時媽媽50歲,於是收起了毛衣工廠,
而爸爸的石灰工廠也因建材的改變而收掉,
從此每天過著逗弄孫子的快樂時光。

大四時,二哥、大哥相繼出國,加上小哥哥過世,
於是爸爸媽媽大半時間都與我一起住在台北的家。

閒不下來的媽媽於是去找了翻譯社為人翻譯日文童話,
還在補習班、家裡收學生教日文,
每天一早即梳洗整齊、梳妝打扮,忙得有聲有色。

媽媽的好手藝向來在業界流傳,
當時由日本來臺灣開設毛衣貿易公司的山崎先生,
特別邀請媽媽到他的公司負責毛衣設計的工作,
並且邀爸爸到公司任會計,
已經準備誼養天年的爸爸媽媽於是迎接他們事業的第二春,
此時媽媽58歲、爸爸59歲。

媽媽一口流利好教養的日文,
讓他在日本公司深受老闆、同事的尊重,
即使到日本、廈門出差時也獲得同事、同業的敬重,
所以山崎先生一直不希望媽媽退休,
直到媽媽75歲,才放媽媽回家休息,
如今山崎先生大多時間都在中國廈門的工廠,
但是只要回臺灣,一定到家中來拜訪爸爸媽媽。

每個禮拜三下午,
我都會回娘家賴著爸爸為我煮一杯好喝的咖啡,
總是因此陪爸爸媽媽聊一些陳年往事,
同樣的話題一再重複,他們依然樂此不疲,
而我,也將就扮演第一次聽故事樣子來取悅他們。

媽媽總是一再的說,
他常常在回憶中搜索自己是否對什麼人有虧欠,
期望在有生之年能有機會彌補,
其實他真的是個很認真「活著」的好女人,
想他從小喪母,卻是個非常有教養的女人,
只長他十歲的後母,他依然非常孝順,
如今外婆已90歲,一有什麼事總是找媽媽商量,
除了大阿姨外,外婆又生下五個女兒、一個兒子,
媽媽對這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,
就像對自己孩子一般的疼愛,
所以逢年過節阿姨們總是群聚我們家,
他們正好湊一隊七仙女。

人的一生求什麼呢?
媽媽的一生備極辛苦,
也令人覺得他的一生多麼精彩,
咬牙走過辛苦的求學時期,
對糊塗大意的爸爸不離不棄,
堅強的面對生活的挫折與困難,
諒解別人的過錯如過眼雲煙,
總是懂得真心善待親朋好友,
孝順公婆父母有如供養菩薩般恭敬,
教養子女明辨是非、賞罰分明,
這樣子的人生真是值得啊,
以後有機會希望能以他的故事寫一本小說,
現在就以此小記開個頭,與大家分享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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